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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页书》是一本什么书?

来源:南方+ 发布时间: 2021-07-09 09:31:07

现居广州的蒙古族作家千夫长是一位有故事的作家。


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的他,在成为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之前,他的履历丰富,身份“复杂”:教师、媒体人、商人、广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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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长袍的千夫长


所有的这些经历,最后都化成他笔下的故事:2003年,他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魔幻长篇小说《红马》,成为了当年的畅销书,尔后这部小说一再再版;2004年,他抓住了“碎片阅读”模式之下却无优质内容的机遇,创作了首部华文手机小说《城外》,引发文坛内外广泛关注和激烈论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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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书研讨会上发言的千夫长


最近,他的学生罕娜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将他多年来在报刊和新媒体上发表的文章进行梳理和整理,结集成近50万字的作品集《千页书》。


下文即是罕娜自述编辑这本大部头图书以及阅读文集过程的所思所感,由其授权南方+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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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页书》是一本什么书?


——《千页书》选编札记


罕 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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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页书》 千夫长 著 罕娜 选编 花城出版社


历经三年,《千页书》选编完成,并由花城出版社出版了。


这本厚愈千页的著作,收录了我的老师千夫长三十多年来创作的近六百篇千字文,近五十万字。


文字的使命,从来都不是文字本身,而是能经由文字抵达的另一个境界。那可被记录、触摸、感知的文化脉搏,那以爱的形式被给出的生命礼物,那有趣的故事,那可爱的笑脸,那无法放弃的自我寻找,那些孱孱弱弱的灵魂,那反反复复的人心,那曲曲折折的历程,那难分对错的抉择,那内敛持守的尊严。


选编此书,我被这些文字牵引着穿过时光,跨越山河,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再回首,一望,才发现,原来每一个生命,都是《千页书》的一部分,原来每一个生命,都能活出一本自己的《千页书》。


历史与历史相遇,时光与时光对饮,生命与生命交织,故事与故事碰撞,堆积成了我们的生活。


《千页书》的内核,是一颗能够轻易被触动的,热烈的,寻找的心;是一双看到人性的局限却依然能与之和解的,明亮的,通透的眼;是一个求知欲胜过求胜欲的,可爱豁达的,带着点笨拙、却装满了洁净的灵魂。


也许有人会好奇,那,《千页书》这么厚,有这么多的字,这么多的故事,到底它是在讲什么呢?


它到底是在爱、恨、痴、怨,还是在批、斗、怒、骂,它的主线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它的价值是修补伦理、普及教育还是歌颂奉献?它是黑的还是白的?它是对的还是错的?


这些问题看似极端,但其实我们在看大部分书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被领到这些路子上来,我们之所以会不自主地就陷入对这些极端问题的思考,是因为作家本身就在这个路子上徘徊焦灼找不到出路。


《千页书》不是这样的,因为《千页书》的作者不极端,很开阔,很通达。


千夫长下笔是很节制的,因为他对万事万物的看法是很包容开放的。他会喝最烈的酒,但不会随意倾泄浓烈的感情;他会着了迷一般地反复琢磨评定一块砖一片瓦的真假质地,但不会很伦理地评判一个人的作风与品行;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那一点贪吃与笨拙,也从不刻意揭开别人的那一点贪心与算计。


他本就客观、洒脱、善良,所以注定了《千页书》也是这般的质地。


我把《千页书》分为七个部分,分别是:文化篇、世道集、序评稿、忧食录、博客选、旧习作、微文体。从创作内容和时间上来看,这几大部分看似相互独立没有过多联系,但实际上却是脉络相通,紧密相连。写作形式不仅涵盖了我们熟知的散文、随笔、杂文、评论、序言、日记、微文等,也有创新的文体,比如微文体选自千夫长的微信朋友圈,博客选是摘自千夫长的博客日志等,本书形式上的自由,跟它内核里的自由完全一致。


我以为好的作家,不是那些会讲道理的,而是那些会讲故事的,是会把故事讲得让你沉醉其中、敌友不分、忘乎所以的作家。千夫长当属此类。


在他的笔下,万物都是活的,都是带着情绪的,都是真实而生动的,他的灵魂足够甚至是过于丰富多彩,风趣迷人,善良可爱。所以,他无法自控,他必须将这些熠熠闪烁在他周身的萤火虫般的迷人故事捕捉到他神奇的网袋里,以此来照亮一小片空间,多年的连缀就集成了一片在暗夜中闪烁的文化星辰。


在《千页书》中,千夫长甚少提到文化的概念,所以我作为一个懒惰而不爱思考的人,自然也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他写了什么,我就看什么。多年来,我喜欢并享受被他的文字“牵着走”的感觉。


首先,他不是哗众取宠戏精式的赞美者或批评家,也不是卖弄文字说相声式的教授学者,更不是出尽洋相无下限式的网络暴力族。他的幽默很奇怪,有种上当式的意味。当你刚刚沉浸在他的幽默中咯咯傻笑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你的小心脏就被锤了一拳,你会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无以名状的,无法控制的忧伤。但你还是忍不住继续看下去,看他葫芦里又开始卖什么药。


你无法对他生气,因为你能清清楚楚看到他幽默背后的痛苦、忧伤、愤怒,都是出于对这个世界,对万物,对世间人事深深的同情与爱,他情真意切,自嘲自黑,憨态可掬,你怎能对他生气?


《弄丢自己》中,为我们洞明了一辈子为别人活的人,如何丢掉了自己;《洛溪桥上的牛人》中,道破了看到别人是拦阻者的时候,自己也成了拦阻者,看别人笑话的时候,看笑话的人其实也是笑话的一部分;在《不要相信眼镜》中,戴着新配的眼镜去见女网友,想象中高瘦型的女网友变成了矮胖型的圆球,他责怪女网友:明明自己长得像个倭瓜,却偏偏告诉我像条黄瓜,用蔬果骗人。幽默中潜藏着隐喻;《一只羊换一筐蔬菜的童年》中,千夫长经常跟人说:我的童年很可怜,从小很少吃到蔬菜水果。别人问我那吃什么?我说只有羊肉和牛奶。于是,引来一片嘘声和笑声。这得意中感恩着上天的恩赐……在《餐桌上的傻瓜与圣人》中,千夫长说:吃的人面对满桌佳肴,如何能控制得了?总是情不自禁,一顿饕餮,沟满壕平,把自己吃成傻瓜。面对美味,浅尝辄止,克制自己有意不吃饱的人,我常常尊为圣人。一部“忧食录”,千夫长用他的千式幽默为我们记录下这文化之殇,我们嘻嘻哈哈,唏唏嘘嘘,发现,好像,我们真的缺失了一些些什么东东,丢掉了一些些本能,我们迫切需要真爱来重新清洁我们的生命;在《风景区应是博物馆》一文中,面对满目疮痍的龙门石窟等旅游风景区,千夫长建议,应当把龙门石窟改成博物馆,用玻璃钢封闭石窟,在外面装置上一套传动电梯,让观赏者的噪音和呼吸的潮气进不到窟里去,更不会出现照相、抚摸、踩踏等造成的人为破损。与此同时,洛阳不仅要保护龙门石窟,还有吕不韦、苏秦、白居易、杜甫、范仲淹、孟郊、唐玄奘、狄仁杰、王铎、孝文帝等墓葬和故居也都要保护起来,如果洛阳能把这些历史文化遗存都变成博物馆,外来者到洛阳的第一感觉就应该是敬意,后世的子孙更是感激。


在书里,你会看到千夫长为狗狗做代言人,为一条怀孕的鳝鱼失眠,为驴子言说,为牛羊的灵魂担忧,为肥小鸭的命运叹息,为一只老龟的死痛苦,为放生的一株九里香,飘着香气,欢快地抖动着枝叶欢迎他回家而喜乐,为因得了一方砚台梦回千年而陶醉。他说:得到这方老砚台的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砚最早的主人原来是颜真卿。他就是用这方老砚台,泪血蘸墨,写下了万古苍凉的《祭侄文稿》。


一部《千页书》,绵延三十多年的写作战线,看得出千夫长用情很深,它静水深流,无比厚重。书中有许多篇章讲女人的故事,千夫长讲得认真、幽默、智慧、刚强,讲得柔软、细腻、珍惜、赞美。在《补鞋的女人》中,那个清清秀秀的叫作王玲的浙江女子,她的日子就像那一团团补鞋的线,很长很长。千夫长说:她是一个补鞋的女人,也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千夫长懂得女人恬静、娴熟的韵,也懂得女人热烈、泼辣的美。这是一枚懂得欣赏赞美的灵魂,他的感知力,不是细枝末节式的感慨,而是站在很高层面上的细致解读。


他为诗人、作家、艺术家撰文写序,他写自己的好友和自己欣赏的人,从来不吝于分享,说的都是最真挚的话。在《草原属性》序文中,千夫长对画家们说:当故乡成为远方,一切的属性变得越来越抽象的时候,就成了你的艺术元素;当远方成为梦乡,一切的属性变得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也成了你的艺术元素;当你坚守家乡,眺望远方,一切的属性成为梦幻的时候,也就成了你的艺术元素。在《谁的名字被喊得生疼》评论诗人哈森的诗中,千夫长说:前世今生,生命的轮回绵延不断,身边那条狗,座下那匹马,都有可能是前世的至亲至爱。我们如何能不善待?


这本《千页书》不说教,不傲骄,不卖弄,它相当有趣,却丝毫不肤浅;它异常谦逊,却十分有态度;它非常实用,却一点不枯燥。它出自六零后之手,却能让九零后精神沸腾,我觉得这是极为珍贵的,也是文化本来应当具备的力量。


三年来,选编《千页书》的整个过程,于我来说,就像一场人生的预见。我经由此,摸索到生命形态的多变,感受到精神、情感的坚韧,生命中的每一件小事,原来有文化的形状;原来我们呼吸着的空气,是有佐料的,文化决定了它是否香甜;原来我们做出的每一个小小抉择,都能引发文化的颤动。


《千页书》编完了,出版了。虽然我很懒,不爱思考,但我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文化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