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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岗:我的“三本书主义”

来源:羊城晚报 发布时间: 2021-08-03 09:3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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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岗与暨南大学教授、广州市评论家协会主席申霞艳(右)、深圳职业技术学院教授黄灯(左)在分享会上对谈 吴晓佳 摄

  

近日,中山大学教授、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林岗新书《漫识手记》分享会在广州学而优书店举行。在分享会上,林岗谈及《漫识手记》一书的写作经过以及关于日常读书、写作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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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散步时的“东想西想”到成书

  

其实我原来没想过要写一本书。1998、1999年的时候,我还在深圳大学教书,那时候每天都散步,脑子就会东想西想。我觉得有些念头挺有意思的,同时,也有些问题已经思考好久了,就产生了想法:不如写几句吧。于是散步回去之后就写一写,慢慢就成为一种习惯,持续了大概四五年。

这之后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有随时记录的习惯,开始是写在纸上,后来有了电脑就敲在电脑上。写到2003、2004年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脑子里的这种思索的兴趣和写作的能力,特别是写作能力慢慢消退了,消退了以后心情就比较平和,就没有再写下去了。

当初写了多少也没有算,题目也都是后来加上去的。原来只有一个日期,后来我想日期其实不是特别重要,因为一个人在他一生当中的某一段时间想过什么,那个具体的日子跟读者的关系没有这么密切。后来考虑到出版,就加了一个题目。

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正是处于将要不惑的年纪,但是我写的东西都是“惑”的,你说是不是不如人家?这本书写完若干年,四五十岁的时候,才开始真的能够体会到一点孔夫子说的“不惑”是什么意思。


从头到尾没有“创新”的想法


关于写作我有一个“三本书主义”的理念。

第一,要写一本有趣的书。所谓有趣就是说,这个书从你自己的角度看是非常有意思的,你只为有意思而写。写作者应该写一本有趣的书,就是跟生活一样,如果一生找不到什么事情是有趣的话,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特别的冤?都白活了;第二,要写一本挣钱的书。我自己发过一个宏愿,要写一本能让自己脱贫致富的书;第三,要写一本学术的书。

从我自己来说,有趣的书已经实现了,因为我自己觉得有趣;发财的书呢,我一眼望过去就是没有能发财的气象。没办法,我就是跟钱离得非常远;学术的书呢,应该说我迈出了一步,但是非常不幸,我又退回来了。我有一本薄薄的书,讨论中国的口述传统和案头传统,这本书只能说是半步,我本来还想钻研下去,希望做一本稍微庞大的书跟之前的进行对接,但是后来我不大有恒心,被别的事情牵引,兴趣转移了,就没有写下去。如果运气比较好的话,就等下一轮再试试。这都是天意,不要太强求,但还是要有梦想啦。

我觉得写作者,不管你有多聪明,不管你采取哪种写法来表达,已经有很多前辈在前面了。如果是一个房间的话,所有的窗户其实都打开了,你不要想自己有多聪明,你能重新开一扇别人没有开过的窗户,早早抛开这个念头吧。我们不是生在一个原创的年代,我们只是追随某一类前辈的脚步,只是这样而已。所以在散文写作的传统里,我觉得也是这样。因为我自己写这本书的时候,其实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创新”的想法。


为什么会写“恐惧”


我之所以会写“恐惧”,可能跟早年的某种恐惧有关。我出生在1957年,那么你应该知道1966年的时候我是多大岁数,这实际上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分界线,社会剧烈变化的开始。简单说就是,这个世界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前一天你还走进学校上学,但是过了不久,你就变成了受到排挤的异类,生活在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这种恐惧倒不是说没有东西吃,要饿死冻死,它不是这样的,它是精神世界里的某一样东西突然不存在了。

我觉得人有一种天性,这种天性促使人把这个混沌和混乱的世界变成一个有秩序的世界。因为一个没有秩序的世界是不可理解的世界,而不可理解的世界是无法生存其中的,除非你像阿Q一样麻木。这种恐惧支配着你去找某一样东西,它促使我在剩下的生命里去找到一个理解世界的方式,找到世界的秩序所在。为什么我会走上学术的道路,恐惧是一个非常大的原因。其实我对书不是特别有兴趣,只是我给自己头脑里的世界建立一个可理解的秩序,需要前辈帮助的时候,才会看书。


独立思考问题很重要


在人文领域,我觉得能够独立思考问题很重要。具体地说,比如本科最后两年,研究生、博士这几年,一定要想一些最基本的问题、最基础性的东西。不单单局限于专业领域,这些基础性的东西一定会涉及更多的学科。越到后来我越觉得不同学科之间的知识其实是类似的,一定要趁自己年轻的时候读一些看起来和专业不大相关,或者说不直接相关的一些名著。

记得曾经有好几年,我非常疯狂地读哲学、读历史,还有语言学、生物学的东西,甚至很多神学的书,托马斯·阿奎纳的《神学大全》,都是读英文版,还有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我也是读的原文。

其实有的时候不用担心是不是和专业相关,好书永远值得一读,不是说本专业的书就值得读。我觉得书有两类,有一类有营养,有一类不大有营养,可能有相当多专业里的书是不大有营养的。但是有营养的书,你不会因为读了它们而阻碍你写出哪篇论文。当然,这个观点也不能强调得太过分,毕竟对于年轻的一辈来说,在专业领域里立足更加重要。我想起贾宝玉要学诗,他的私塾先生告诉他说,诗词一道不是学不得,只是发达以后再学不迟。那么,好的书“发达”以后再读也不迟。


不要自我焦虑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叛逆期,对自我看得比较重,这实际上就是帮助你建立自我的一个时期。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就是看周围啥都不顺眼。性格非常叛逆,你说走这条路吗?我偏不走,其实也没有别的理由,就是我偏不这样。

长大了以后我发现,自我这个东西可以无穷定义,我不能准确地说出它是一个什么东西,你说它是,那么它就又不是了。我后来叛逆性没那么强了,但是这个时候,反而是真正的自我形成的时候。你会慢慢地觉得,你的生活态度,你的价值观,你跟你所看到的有些东西,天然地变得不一样。

这是怎么形成的呢?关键在于,我们不要时时刻刻想到我是一个自我,我是一个无可替代的东西。自我实际上是在传统当中表达出来的,自我最终要变成个人能力,当你有个人能力的时候,不需要太反叛,实际上这个就是你的自我。

从叛逆到没那么叛逆,这个是一个自然的过程。不能拿我刚才讲的那一套去对一个年轻人讲,因为后半截是生活经验告诉你的。它不是那种获得性的教导,只有纯理性的东西是可以传递的,如果不是纯理性的东西,那就要靠生活经验的积累。

如果所有的经验都是可以传递的,那王朝为什么有一个固定的寿命?中国这么漫长的历史,二十四史可是记满了教训啊!为什么统治者吸取不了?——因为这其中不纯粹是理性。慢慢生活,慢慢想,自我就会自然形成了。我说这个话唯一的一点意思就是——不要自我焦虑。


(文字整理/陆洋)